薛兆丰

你好,经济学是一门研究比较和选择的学问。一个人聪明有很多种,记忆力好、想象力丰富、模仿能力强等等都是聪明,但是有一种非常重要、不可或缺的聪明,那就是在关键时刻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。

要做出正确选择,你首先得把要比较的东西拿出来,放在天秤两边去对比。经济学则教你,在比较的时候不仅要看见那些看得见的东西,同时也要看见那些看不见的东西。

在北大教经济学,每当教入门课的时候,我给学生推荐的第一篇文章,总是法国经济学家巴斯夏( Frédéric Bastiat ,1801-1850 )100多年前写的一篇文章《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( What Is Seen and What Is Not Seen,1848 )》,这也是巴斯夏去世前写的最后一篇文章。

我们知道经济学家分很多种,有分学界的,有分业界的;有做宏观的,有做微观的;有奥地利学派,有凯恩斯学派,有芝加哥学派,还有各种各样的学派。但还有一种分法,就是好的经济学家和坏的经济学家。

巴斯夏在他的文章开头,就斩钉截铁地说,好经济学家和坏经济学家的区别只有一个,那就是坏的经济学家仅仅能看到那些可以看见的后果,而好的经济学家却能同时考虑那些可以看得见的后果,以及那些只能通过推测看得到的后果。

也可以说,这是一个人有没有接受好的经济学训练的重要的标志。

破窗理论的故事

我们都听说过破窗理论的故事。它说的是,一个顽童把窗户打破了,这时候窗户的主人,就要去买窗户,这将刺激窗户的生产。制造窗户的工人接到订单,有了钱以后,他可以去买面包。面包工人又可以去买衣服。这样就推动了一连串的生产。所以破窗理论的支持者说,有破坏才有进步,破坏本身是好的。

这种思维在社会中非常常见。每一次社会经历灾难,每当有飓风、地震、海啸,总会有那么一些经济学者走出来,说这个灾难虽然造成很大的伤害,但它又为下一轮就业和GDP增长带来了机会。

这种说法真的有道理吗?多难真的能够兴邦吗?如果多难能够兴邦的话,那些避免了灾难的国家,岂不是吃亏了?

破窗理论变种之一:国家发展

这种破窗理论有一个变种,它说的是有些国家走了很大弯路,做了一些很错的事情,但回过头来看,幸好做了这些错事,这个国家后来才发展了。他们举例说,德国经历了二战,日本挨了几个原子弹,所以后来发展得很快。

一个事情发生在前,另外一个事情发生在后,我们当然不能假定,如果这个国家没有前面的话,后面会怎么样。但是,我们可以问一个问题,如果其他国家也想像德国、日本那样有高速发展的经济,那它们是不是也得像德国那样,先被二战摧残一遍,像日本那样,先挨几个原子弹?显然不是。

其实这两个国家如果不遭遇那些创伤,资本的积累会更丰富,经济基础会更好。同样的道理,刚才那个破窗的故事,如果窗户没有被打破的话,这户主人所拥有的资源,其实可以拿来做其他生产,可以带来更多的财富。这是我们不容易看见的。

破窗理论变种之二:工人就业

破窗理论还有一种变种,是关于工作机会的。这种说法说,老人不早点退休,不把职位让出来,年轻人就不会有工作。同样的,他们说机器会替代工人,如果机器太好的话,工人就没有工作做。所以,机器太先进、老人工作时间太长,对社会发展也不是好事。

让我们倒过来想想。我们的社会本来是有推土机的,现在不用推土机,我们改用勺子挖土了,这样的话,我们的社会是会变得更富裕,还是更贫困呢?如果我们所有的人,都提前20年退休,那整个社会是会变得更富裕,还是变得更贫困呢?

认识破窗谬误的难点

前面讲的各种破窗理论的变种,它共同的错误,就在于只看到由于自然灾害、人为破坏、人的衰老、工具落后——那些本身我们要应付问题所造就的就业机会。

如果我们避免了自然灾害、人为破坏,如果人能生活得更健康,如果机器更先进的话,那么省下来的时间、资源和劳动力,本来可以用在生产其他更有效的东西上面,那样我们的生活会更加富足。

问题在于,我们眼睛能够看见的,是那些已经存在的工作,而那些能省下来的人力、时间和资源能放到什么新的工作和生产上,这一点经济学家也说不清楚,只能靠想象。认识破窗谬误的难点就在这。这是一个通过推理,我们明确知道肯定存在的东西,但是谁都说不清楚它在哪。

看见看不见的东西要靠想象力

巴斯夏还曾经用反讽的方式写过一篇文章《蜡烛制造商关于禁止太阳光线的陈情书(The Candlemaker’ s Petition,1845 )》。这文章说,阳光照射在地球上以后,蜡烛工人的工作减少了,所以蜡烛商希望国会议员阻止大家使用阳光。

确实如此,如果大家都尽量采用阳光,蜡烛工人的工作是会减少。但实际上,有了阳光以后,蜡烛工人不会永远失业,不会永远找不到工作,蜡烛工人可以做别的工作,问题是别的工作是什么呢?没有人能够说出来,这得靠想象。

马车跟汽车之间的替代也是一样的。有了汽车,马车夫就要失业了。经济学家会说,我看得见那些看不见的东西,我预测马车夫最后能找到工作,问题是新的工作是什么呢?没人知道,只能想象。

巴斯夏还问,国家应不应该补贴高雅艺术,很多人都会说当然应该。但巴斯夏回答说,当国家用纳税人的钱去补贴高雅艺术的时候,那些钱就不能用到别的地方去了,就肯定有人在别的地方受损了。

我们要比较的,不仅仅是那些高雅艺术本身,我们不仅要看到那些高雅艺术带来的效应,还要看到那些丧失了的效应。至于那些丧失的效应到底是什么,我们也说不出来,而只能依靠推测。去看到那些看不见的东西,是需要通过经济学来寻找的一种眼光。

做决策时要充分考虑看不见的东西

芝加哥大学的史蒂芬·列维特( Steven Levitt 1967- )写过一本名著《魔鬼经济学( Freakonomics ,2005 )》,这本书在罗胖这也卖得相当好,这书里面有个例子:

今天有很多环保主义者,都反对我们用大量的塑料袋来包食物,因为这会造成很大的浪费。但这位经济学家说,塑料袋用得越多,那么食物保鲜的时间就越长,食物的浪费就越小。我们要看到的,不仅仅是用了多少塑料袋,还要看到,如果不用塑料袋的话,你要扔掉多少食物。你到底想要多扔一点塑料袋,还是多扔一点食物呢?你得做个比较。

当然,有必要专门澄清一下,我并不是说凡是看不见的都比看得见的重要。我只是说,每当我们做决策的时候,还要充分考虑那些暂时还看不见的,甚至是永远也看不见的因素。

课堂小结

经济学关心的一个最核心问题是比较和选择。而要做好比较和选择,一个重要前提,就是不仅要看见那些看得见的东西,还要尽量去看见那些不容易看见的东西,那些需要通过推测才能看得见的东西。

这里要澄清的是,我并不是说凡是看不见的都比看得见的重要,我只是说,每当我们做决策以前,我们要充分考虑那些暂时还看不见的因素,甚至是那些永远也看不见的因素。

课后思考

请你举出一个例子,有什么东西,是我们看不见,但实际上又非常重要,在我们做决策时不容忽视的。

欢迎你给我留言,咱们下次课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