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兆丰

你好，我们开始本周的问答时间。

这个礼拜开始的时候，我们卖的关子、后来讨论的问题，关于牛吃小麦、火车喷出火星烧着亚麻，这些关于科斯定律所产生的争议，引起了大家广泛的关注和热烈的议论。

多做正外部性的尝试

连《薛定饿了么》这个视频节目，也关注咱们的课程了。原来《薛定饿了么》的团队也是咱们“得到”的用户，每天都在听咱们的《北大经济学课》。《薛定饿了么》是薛定谔的“薛定”，饿了么的“饿了么”。这是一个用非常生动又有点鬼畜的方式探讨科学内容的视频节目。

他们最早把脚本寄给我看的时候，我吃了一惊。首先我觉得他们对课程的内容，对科斯定律的把握，非常精准，找不到一点逻辑问题。当时他们问我意见，我还跟他们说，你得多给我一点时间，我非得挑出点错才甘心，结果我也没挑出什么错误。

建议你去看看，你在微信公众号或者B站(www.bilibili.com )里面搜索“薛定饿了么”，就能够找到他们为咱们这一课——“科斯定律”所制作的内容。B站就是给年轻人看的二次元网站，只要你去看了这个网站，你就是个年轻人，所以我也准备去看一看。

我看过咱们的学员，给咱们的课程内容做笔记的、做思维导图的，甚至现在做视频节目的，我觉得这些都是非常好的尝试，因为这些制作本身，就是对课程内容加深理解的过程。而且它还有很强的正的外部性，让其他的学员也能够分享你的学习心得和学习成果。这些做法都非常好。

科斯定律要反复思考、反复掂量

那好，接下来我来回应一下同学们的留言。对于这一讲的内容，同学们的观点不一致，有很多的争议，这些争议是非常正常的。

你要想，科斯就因为他的想法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，要得这个奖哪那么容易，如果一说出来是大家都同意的普通常识，大家没有不同意见，怎么可能得奖？

真理要越辩越明，要反复思考，反复掂量，你才知道它当中的意义、它当中的价值。

“应不应该”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世界运行的规律

有同学说，听了这期课程，觉得科斯定律讲的就是“胜者为王，败者为寇”的道理。“成王败寇”这样的结果，在短期看可能是正确的，但长期看是弊大于利的。

科斯定律怎么能解释这么多的现象呢？

我觉得，首先咱们先不要谈“应该不应该”，这世界应该怎么样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，我们先关注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，它本来是怎么样的。

有学员已经指出了，他说我们来看看：

  • 文物最后是不是到博物馆的？
  • 垃圾最后是不是倒入垃圾处理厂的？
  • 道路的使用权是不是越来越让位于汽车，人行道是不是越来越窄了？
  • 自行车道是不是越窄了，甚至消失了？
  • 钻石是不是从矿工的手里，最后到了白富美的身上？

首先我们要看，这世界运行的规律是不是这样的，然后再讨论“应该不应该”。而且更重要的是，我们在看“应该不应该”也就是“道德规范”的时候，要明白一点，道德规范是根据效率的考量而发生改变的。

这个道理，从一开始我们讨论马粪的故事的时候，就已经指出来了。我们看科斯定律的基本含义，它是说：“只要交易费用足够低，那么无论资源归谁所有，资源的用途都应该是一样的，谁用得好资源就归谁用；谁避免意外的成本更低，谁避免意外的责任就更大。”

男人守规矩的责任为什么越来越大

有些同学会问：任何伤害都是相互的，这个话是不是有条件，是不是有时候太绝对？女孩走到路上被流氓欺负，那明显就是流氓欺负女孩，你能说所有的伤害都是相互的，女孩也要负有一定的责任吗？

只要你有一点“历史感”，只要你有一点“全球感”，你就知道，这当中的责任划分，可真不是那么理所当然、一成不变的。

火星遇到亚麻会产生巨大的麻烦，男人遇到女人也同样会产生巨大的麻烦，这麻烦由谁来负责任呢？我们把所有的男人给管住了，可以避免麻烦；但同样的，把女人管住了也能够避免麻烦。那么剩下来的是，到底管男人的成本高，还是管女人的成本高。

管住一群男人，把所有的男人管住，这不容易；但是把女人管住，把一个女人管住，这容易多了。所以在火星和亚麻的案子里面，我们说宁愿管亚麻比较容易，把亚麻挪一下，成本比较低。

男人女人之间呢？在很长的历史阶段，在很多国家里面，今天我们还能看到历史遗留的痕迹。那就是，大多数的时候我们是管女人，而不是管男人的。把女人管住，女人不能随便上街，女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，女人不能随便跟男人嘻嘻哈哈、说说笑笑。

这是过去很长时间里面的、普遍的道德规范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道德规范？因为管女人比较容易，成本比较低，所以责任就落到女人身上。

当然今天情况已经大为改变了，改变的原因主要不是因为人们的观念发生了改变，而是因为技术发生了改变。避孕技术不仅非常成熟，而且非常普及了，男女在一块，已经不像火星和亚麻在一块那样那么危险，那么麻烦了。

而同时，由于世界和平、技术进步，社会上可得的白领工作越来越多了，女人的各种天赋越来越有用武之地了，再禁锢女人的成本变得越来越高了。我们越来越不能够承受，把女人关在家里所要付出的成本了，成本是放弃了的最大代价。

在「罗辑思维」里面，17位副总裁中有9位是女的，你看这个就知道未来发展的趋势了。

所以这时候女人出来了，抛头露面了，出来工作了，在职场上面升职的机会甚至比男人还大了。这时候检点、守规矩，这些责任就越来越多地落到了男人身上。

从火星烧亚麻，再到鞭炮和炉子的关系，再到男人和女人检点守规矩的责任的划分，你能把它串起来吗？能把经济学的逻辑推到极致、推到生活的每一个方面，这就是地道的经济学思维。

准确理解科斯定律要注意的五个要点

科斯定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理解透的，我们要反复思考。

这里面我们插一句，科斯本人从来都拒绝清楚地写出什么叫科斯定律，这是后来其他的经济学家，尤其是那位1982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斯蒂格勒，不是斯蒂格利兹（Joseph Stiglitz ），是乔治·斯蒂格勒( George Stigler )，他把科斯的含义写出来并称之为科斯定律。

科斯定律有很多不同的版本，有不同的含义，其中一个最普遍、最常见的含义是：“只要交易费用足够低，不论资源归谁所有，资源的用途都是一样的。”

在理解科斯定律的时候，你要注意：

第一，资源归谁所有，资源用在什么用途上，它跟产权的所有者无关。无论小麦，还是牛归谁所有，最后牛该不该吃小麦，这是根据谁能够产生更大的效益来决定的，所有者是谁没有关系。

第二，与当事人的数目也没有关系。你看工厂和邻居之间的数目，工厂主只有1个邻居，也可能有10个、20个、200个，这当中人数没有关系，咱们数的不是人头，而是经济价值。

第三，和补偿与不补偿也没有直接的关系。可能要补偿，可能不需要补偿，但这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这资源最后归谁所有。就拿火车的火星烧亚麻这个案子来说，这个案子当初1914年的判决是要赔偿的，因为当时大家都觉得火车是负有责任的。

当时霍尔姆斯法官，就是那位福尔摩斯法官，他写的那个结案陈词叫 concurring ，意思是同样的结果，但有不同的看法。他写了自己不同的看法。

他也认为铁路是需要赔的，但是你要想想，自从这个案子以后，人们越来越觉得责任应该在农夫——放亚麻的那个人，而不在铁路身上的时候，人们的观念就会逐渐发生改变，责任的划分发生了改变，将来可能就再也不需要赔偿了。

所以到底赔与不赔，不是科斯定律所要讲的重点，他要讲的重点是，这稀缺的资源最后到底会在什么样的用途上面使用。

第五，大家还容易犯的一个错误，就是大家会认为，谁的收入更高谁就有更大的责任，这也不对。铁路的收入可能要比农夫的收入更高，但并不见得收入更高的人，他们的责任就更大。

咱们这里面讲的是，谁避免意外所要付出的代价越低，谁的责任越大，跟他赚多少钱没有关系。

用到现实生活中的例子，最近一个热门话题，就是电视台做的广告，如果广告内容有虚假，电视台要不要负责任。很多人的观点，是认为电视台赚了很多钱，所以应该负责任。但是从科斯定律出发，从经济学的思维看，问题的核心是谁更容易避免误导，是电视台还是做广告的企业？

如果是电视台的话，那电视台就成了一个质检中心，要雇用各种各样的专业人才，来确定产品服务是否真的货真价实。而倒过来，如果责任放到做广告的那些企业上面去，他们对自己的产品当然有更好的理解，他们当然应该负有更高的责任。如果是这样的话，整个社会避免广告误导的成本就能够降到最低。

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，大家不能忽视，科斯定律刚才讲的那个定义里面，我们有一句前提，说的是“只要交易费用足够低”。那么如果交易费用不够低，那又会怎么样？这是我们下礼拜讨论的重点，大家要留意了。

垃圾分类：好处微小，成本高昂

最后我们过一遍这个礼拜的几个问题：

周一我们卖了个关子，问如果你是法官，怎么对各种伤害的案件作出判决，其实到周二我们已经给了答案了；

周三说的是举例说明，科斯定律是什么，同学们给了很多丰富的例子，刚才也提到了。像博物馆的例子、马路使用权的例子、谁做饭的例子等等，更多精彩的例子可以看我们这一期的黑板报。

最后一天——昨天的问题，垃圾分类是否有用，这就引发了更多的讨论了。有些同学说，日本人垃圾分类就做得很细，所以他们的环境就特别干净，我觉得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有问题。

其实，日本人是因为他们的卫生习惯很好，环境本来就很干净，但这种卫生习惯也促成他们把垃圾分类做得很到位。

但我们的问题是，垃圾分类本身到底能不能够促进环保。这里面核心的经济学问题是，到底垃圾分类的这个环节，是交给每一个个人来做，还是放到工厂最后的环节里面统一处理，哪种做法成本更低。

“垃圾分类从我做起”这种做法本身是有成本的，每个人对垃圾进行分类，他必须学习。在日本，垃圾分为七八类甚至十几类，手上拿一件垃圾，你要确定它是属于哪一类的，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。同时，一件垃圾，它不同的部件属于不同的分类，你得把它拆分开来，这也是需要成本的。

更重要的是，有没有人不小心做错了？在日本，据说做错了还要受到重罚的，这可见有人在做错。接着的问题是：这样分类之后的垃圾，你得分开运送，分开运送的成本就很高。

在日本很多社区通常的做法是，一三五扔哪种垃圾，二四六又扔哪种垃圾。这样来扔垃圾，不仅耗费大量的时间成本，而且还花费大量的精力。很多日本人，怎么分类垃圾、怎么倒垃圾、哪天要等着那个垃圾车来，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
其实，让老百姓来分类垃圾，带来的好处是很微小的，但是要让垃圾分开来运送，带来的运输成本是巨大的。更重要的问题是，这些表面上已经经过分类的垃圾，到了垃圾处理厂以后，他们还要不要统一处理，他们信不信老百姓自己做的分类？

就凭日本人那种较真的劲儿，我就不相信在日本垃圾到了垃圾处理厂以后不重新进行处理，不重新进行分类。既然要重新进行处理和分类，这些固定成本都是付出去了的，那让老百姓自己先分一遍又有什么意义呢？

据我所知，在日本的垃圾处理厂，他们自己就主张政府减少甚至完全取消老百姓的垃圾分类，因为集中处理更有效。现在反对的，是那些已经习惯了把垃圾分成十几类的老百姓。他们分垃圾分出乐趣来了，分出瘾来了，不分不行了。宁愿浪费时间，宁愿浪费垃圾袋，宁愿浪费垃圾箱，宁愿浪费运送的汽油，都要满足这种分垃圾的瘾了。

也好，我觉得这也不是浪费，香港TVB每一部电视剧里面不都有一句经典台词吗？人活这一辈子，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。

好，这一周的问答时间就到这里了，我还要提醒你去看一看《薛定饿了么》制作团队特意为我们本周科斯定律所制作的节目。

欢迎留言

最后不要忘了，我为你准备了黑板报，黑板报上贴了这个礼拜我认为最精彩的留言，也欢迎你踊跃留言，希望下周能够在黑板报上看到你的分享。

明天是预习的时间，祝你周末愉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