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兆丰

你好，我们开始本周的问答时间。

关于成本概念的讨论，我们暂时告一个段落。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受，时间过得真快，一晃就一个月了。当时我跟你说“用一句话给成本下定义”的时候，那是一个月前，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。

成本的概念容易吗，还是很难？有时候觉得容易，有时候觉得难——我自己的感受也是这样。

我不是常说嘛，不是科斯聪明是咱们糊涂，其实科斯教我们的事情很简单。但是，有时候我们又会想，成本的概念，应用非常的广泛，这个概念高深莫测。其实这就是学习的过程。

书有时候读厚，有时候读薄，往返要好多次，真理往往只有在它被清楚地陈述之后，才是显而易见的，才是昭然若揭的。我们需要反复的思考，才能形成自己通过经济学的角度来理解世界的习惯。

中国式过马路符合科斯定律

我们来谈谈这个礼拜留的几道作业题。周一的问题是：“你能不能再举一个例子，你认为它是合理的社会习俗，因为它能够把资源界定给合适的人。”

同学们举了不少很贴切的例子。我觉得最有意思的，是王帅同学讲的“中国式过马路”的例子。我们都知道很多人批评中国人过马路的方式，说中国人不守规矩。

但王帅同学提出不同的看法。他说，中国式过马路，其实挺符合科斯定律的，完完全全遵照交通灯来过马路，其实有很大的损失，因为有时候车多，有时候人多，交通灯的时间是固定的，这当中就有很大的时间浪费。

中国式过马路的核心就是数人头，计算利益的总和。当人聚得差不多了，声势浩大，浩浩荡荡地过马路的时候，这时候就是人群应该获得路权的时候，他这个观点很有意思。

经济学如何改变观念

另外有两位同学，一位是杨国强同学，一位是叫Rothbard的同学，他们说，他们以前是自由主义者，最讨厌陈规旧俗，最喜欢自由，学了经济学以后才明白，咱们在日常生活中大致应该随大流，因为随大流遵守社会的习俗能够节省交易费用。

你要知道这位Rothbard同学挺有意思的，他名字叫Rothbard，译成中文叫罗斯巴德。罗斯巴德是美国一位著名的自由放任经济学者，甚至是位无政府主义者。你看，咱们的课不仅仅能够改变计划经济者的思维，还能改变那些无政府主义者的思维，看来咱们的课确实有点作用。

我自己年轻的时候，也特别不喜欢循规蹈矩，比方说我就不喜欢结婚，我觉得结婚没意思，就一张纸，相信爱情就不需要用那张纸来证明什么东西。现在慢慢长大了，学的经济学也多了，才开始明白婚姻其实是有很重要的作用的。

墓地争端：新人新办法，老人老办法

周二的问题：“我们在国外一些城市里面，看到有一些非常好的路段，那里有私人的墓地，我们到底是应该尊重产权，保持原貌，还是把它征用过来推动商业的发展，哪种更合理？”

很多同学根据课程的内容都答对了，没有一刀切的答案，得平衡、得看具体的情况。在美国，在不同的地区，在不同的州，在不同的时期就有不同的做法。

我印象比较深的是2010年在芝加哥发生的故事。当时我刚好住在芝加哥，芝加哥的国际机场O’Hare机场要扩建跑道，这时候就必须拆迁O’Hare机场旁边的一个古老的墓地。这个古老的墓地是在1849年建的，而O’Hare机场是在1942年才开始建的。也就是说，在机场开始建以前93年，人家的墓地就已经在那儿了。

当2001年市长宣布要拆迁这个墓地的时候，马上就遭到了教会的激烈反对。神父说你们应该尊重在这里安葬的死者，他们在被安葬的时候，是确信自己将会永远安息在这块地方，一直等到复活的那一天的。

说什么他们也不妥协，说什么也不让政府拆迁这块墓地。市长宣布要拆迁是2001年，他们就开始抗争。

但是市长有市长的办法，芝加哥原来有一大堆的法律是保证墓地不被政府征用的，但是到2003年芝加哥就通过了一项新的法律，说明政府有权征用任何的土地，包括私人的墓地。有了这个法令以后，教堂要保住他们的墓地就难了。

最后到2010年，法庭判决政府有权征用这块土地，安葬在墓地的死者的家属，总共获得了130多万美元的赔偿。

不多吧？但是为了张罗这件事，为了请律师，为了请家谱专家把那些安葬在这个墓地里面的死者亲属找出来——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属是葬在那个墓地的，是人家找到他，他才知道的——所有这些张罗的费用，总共花了1700多万美元。

而更有意思的是，整个O’Hare机场的扩建工程总额是150亿美元。你看，直接的赔偿只是130万，但整个张罗墓地拆迁的费用是1700万，而这只不过是整个机场扩建工程的一个零头。

这一头是一块160年的墓地，那一头是一个150亿的在建工程，哪个重哪个轻？科斯定律起不起作用，这挺值得回味的。

其实在美国不同的州，他们保护墓地的法律是不一样的。据我所知德克萨斯州的保护是相当强的，他们的法律就规定政府不能征用墓地，就这么简单。但是随着城市的发展，它最后还是扛不住，到1993年的时候他们出了新的规定。

他们规定，新人新办法，老人老办法。老的墓地，哪怕是在城市中间，那政府也不能动它；但是1993年以后，墓地本身就不能修在城市的当中，必须修在城市以外，到底离城市多远则取决于城市的大小。

其实法律不是死的，保护私有产权、保护私人的意愿，也不是完全绝对的。在英美的习惯法里面，就还有一条原则叫“反对永久原则”—— The rule against dead hand 或者The rule against perpetuities。它的意思是说，有些人在遗嘱里面有一些嘱托，这些嘱托等他们死去以后当然是有效的，但是不可能永久有效。

当这些人的嘱托里面所涉及到的所有人，都已经死去21年，他的嘱托就失效了。比方说，有人在遗嘱里面说，他的这块地给后代继承有一个条件，就是在上面不准盖工厂，那这样的嘱托就不可能永远地执行下去。到了一定时间，事过境迁，规则就要发生改变。

彩礼的制度功能

周三的问题，男女结婚成家的时候，互相都是需要对方的，但需要的程度不一样，你能不能给出证据？

有证据，证据就是有一方要向另外一方给彩礼。当然有时候也还有嫁妆，嫁妆和彩礼互相抵消，有一个净值。也就是说，我们在婚姻当中经常能够看到，一方向另外一方做支付。支付的方式可以是现金，可以是财物，甚至可以是劳动服务。

这个原理跟果农和养蜂人互相支付的原理是一样的。传统上，女孩嫁到男孩家里面去，女孩家好不容易把女孩养大了，一下子把女孩嫁出去，家里至少少了一个劳动力，这时候需要得到一定的补偿。这就是为什么彩礼如此普遍的原因。

当然彩礼包含的不仅仅是钱，也可以是一些食物。有一些比较贫困的地区，他们还有娃娃亲。娃娃亲就是说，男孩从小就可以到女孩家里提供劳动服务，这是一种彩礼的分期付款方式。到时候真的结婚成家，可能就不需要付彩礼了，或者彩礼就不需要那么多了。

这是对彩礼现象的一个初步的经济解释，但这样的解释还不够，还不完整。女孩家当然在意彩礼的多少，但是他们也不会只看彩礼的多少，毕竟女孩家不是在卖女儿，他们也关心女儿的幸福，所以他们不仅收彩礼，还会赔上嫁妆。

彩礼的作用不仅仅是钱，我们说过，好的经济学者眼里不只是钱，北大法学院朱苏力老师就有一篇非常精彩的论文，叫“ 坚硬的软法——彩礼的制度功能 ”。

在这篇文章里面，他分析的是，彩礼除了支付的功能以外，还另外具有克服信息不对称问题的功能。

比方说，如果男方给女方的彩礼，是他们家打猎打到的动物的毛皮，这就能说明他们家的生产能力，如果彩礼是他们家借钱借回来呢，那也能说明他们筹措资金的能力。

有时候越是贫困的地区，越重彩礼，那是因为彩礼所代表的不仅仅是钱，他也代表着男方对这桩婚姻的重视程度，彩礼是一种很重要的表决心的方法，至于为什么总是男方向女方表决心呢？这里面也隐藏着信息不对称的问题，如果你有兴趣，我们后面还会专门讨论信息不对称的问题。

机场扰民不一定要赔钱

最后一个大问题：机场旁边的民宅成天受到飞机轰鸣声的骚扰，居民是否应该要求机场作出赔偿。

在开始讲社会成本的时候，我们讲过123的概念，我们怎么理解社会成本呢？

最好的办法，是先把所有的纠纷、所有的冲突，看成是一个主人，然后变成两个主人。一个主人的时候他会怎么处理，也就是说交易费用为零的时候会怎么处理，这是一个参照系。

然后我们引入交易费用，我们说有两个人的情况下，存在交易费用的时候，情况会怎么样？

还有一种情况，是三个人，我们把整个社会都引进来，情况就会更复杂。当然这也更贴近我们的现实。机场的例子就是这样。

我先跟你讲一个故事。好多年前我住芝加哥，芝加哥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植物园——Botanic Garden。这个植物园去参观的时候是免费的，不用门票，免费进去就可以。

但是它有另外一个规定，是如果你开车去的话，停车费是要收钱的，不管里面坐多少人，一辆车17块美元。这个植物园离市中心挺远的，绝大多数人都得开车去，所以实际上是要付钱的，17块钱一个车位。

但我注意到在这个植物园旁边，有一些居民区，有人住在那。如果你住在这个植物园旁边，不是就不用开车进植物园了吗？这植物园不就免费了吗？我问你，住在植物园旁边的居民，他们赚了吗？你可能会想：当然赚了，他不是免费能够进去看植物园吗？不用交停车费吗？经济学的答案是说他们没赚。

为什么没赚？你看这些居民，当年他们买这些在植物园旁边的住宅的时候，或者租这些房子的时候，原来的房东会跟他们说，你看我们这房子可不是普通的房子——我们这是一间普通的房子，跟别的房子一样的房子，再搭上一个免费的植物园。

加多少钱，大致上加17块钱一天，所以他们没赚。谁赚了？除非是那些，当初早就住在那里，后来植物园才修起来，植物园忽然宣布他们是免费进入的，在那一刻，原来已经在的户主他们赚了，除此以外，后面再来的人都没赚。

用这个原理，我们来看飞机场旁边的居民，到底有没有受到损害。只有那些当政府宣布要在那个地方修机场的时候，就已经住在那里的居民，在那一刻他们受损了。

但是，从那一刻开始再搬进来的人，不管是新买房的还是租客，他们都没有受损。为什么，因为那个地方有噪音，谁都知道了，那个地方的价值，那个地区房屋的价值已经下降了，已经贬值了。所以从这以后再来买房再来租房的人，其实已经买到了便宜货了，已经得到了补贴了，所以他们不应该得到补偿。

再举个简单的例子，我租了套房，住进去以后，这栋楼旁边才开始有人盖房，工地发出了很多的噪音，有一天我在电梯里面忽然看到一个告示，说这个工地要给大家支付噪音赔偿费，我问这个噪音赔偿费，是应该我这个租户得到呢，还是房东得到？

答案是应该我得到。因为我租房的时候，我付的那个价是没有噪音的费用的，然后这个工地一开工以后，我忽然间受到了损失，这个钱应该我得。

如果倒过来这工地老早就已经开工了，我这时候才住进去，然后这个工地答应支付噪音赔偿费，这个赔偿费应该我得，还是房东得？

应该房东得。因为我支付的房租其实已经是便宜了的，是房东在这个工地开工的时候受到了意外的损失。

今日思考

根据这个原理，我给你出一道难题：北京在奥运期间，忽然宣布所有的地铁票价都降为两块钱，这个优惠政策出台以后谁是受益者？后来北京政府又决定把票价调回去了，谁是受害者？

欢迎留言

最后我还要提醒你，我为你准备了黑板报，黑板报上贴了这个礼拜我认为最精彩的留言。欢迎你踊跃留言，希望下周能够在黑板报上看到你的分享。好了，这一周的问答时间就到这里了。

明天是预习的时间，祝你周末愉快。

黑板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