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兆丰

针对同学们讨论比较热烈的三个问题,我把前两天零散的回答,在这里汇总一下,给你加份餐。

第一,关于菜农的问题。这个问题的重点,在于理解什么时候是沿着需求曲线滑动,什么时候是需求曲线发生移动。菜价变化对一般人的影响,只是使他们在不变的需求曲线上滑动,而对菜农的影响,则是使他的需求曲线发生了移动。

我在讲课内容里提到,关于是否存在 “除了价格以外,别的因素都不变” 的情况,经济学家们展开了很多讨论。因为较真地说,一旦价格发生变化,多多少少会影响其他因素,尤其是需求者的收入状况等。这个问题之所以有必要讨论,是因为如果是前者,我们就按需求曲线滑动来处理,如果是后者,就按需求曲线移动来处理。

这道题,关键是菜农的身份特殊。菜价变化,对其他人的需求曲线一般没有影响,所以应该按滑动来处理,但菜农刚好就是卖菜的,所以他得按移动来处理。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(包括菜农的产量也没有变化),但菜价上升了,不管是什么原因(比如可能是素食更流行了),这会使得菜农的收入增加了。一旦收入发生了变化,他的需求曲线就移动了。

当然,我们还暗含一个课上没有提到的概念,就是蔬菜是正常商品(normal good,它指越富裕消费得越多的商品),而不是穷人商品(inferior good,它指越贫穷消费得越多的商品)。所以当菜农富裕一点后,他的需求曲线往右移动,即不管在菜价处于哪个位置,他都比以前消费得更多一点。当然,如果我们作出相反的假设,说菜是穷人商品,越有钱的人就越不吃菜了,那菜农的需求曲线就向左移动。到底向哪移动是次要的,这个问题的理解要点,是菜农的需求曲线,会因为菜价的变化而移动,但其他一般老百姓则是滑动。

第二,关于需求决定价格,以及价格决定需求量的问题。在讲成本的时候,我们说原材料的价格由需求决定,意思是说,社会的整体需求,决定商品的价格,比如说房价,比方说钻石的价格。有消费者争抢最终消费品,其原材料才有价。这是整个社会里每个人对原材料价格的作用。而与此对照,当商人给最终商品标价后,价格又决定每一个人的需求曲线上的需求量。请注意区分需求和需求量这两个概念。

我们每个人都喜欢享受酒店的服务,这使得土地价格、建材价格、家具价格都变贵了。酒店修好后,酒店老板给每个房间标价,接着我查看我对酒店的需求曲线,我发现如果是这个价格的话(在不变的需求曲线上滑动),我的需求量应该是每年住2个晚上。如果我变富裕了,我对酒店的需求曲线就往右移动(注意是需求曲线的移动),在同样的价格上,我的需求量变成了3个晚上。

第三,关于强者和弱者的差距是否会无限拉大。这个问题很重要,而且不是一次问答,就能让大家转过弯来的,所以我先提出来,大家可以有比较长时间的讨论。后面,当我们讲到比较优势原理、边际收益递减原理(专门一讲)、收入的决定因素,以及基尼系数和收入再分配等内容的时候,会一再回到这个问题上来。

今天回答这个问题所依据的原理,是边际和边际收益递减的概念。任何一种禀赋,它的边际收益总是会有下降的时候的。这并不是说它没有上升的时候,而是说它迟早是要下降的。要看到它下降的时候,就要把时间和空间拉得足够大。

有同学提到皮凯蒂的《21世纪资本论》,说这就证明“资本带来的收益会持续增加”。但这本书本身,就提供了反例,他的书的内容就表明:亚洲正在崛起。今天欧洲和美国操心的,就是他们的劳动者相对变穷了,而同时我们都知道,亚洲的劳动者变富裕了。过去上百年来,欧美才是资本的代表,但资本积累到一定程度,边际收益就递减,劳动力的边际收益就递增。

在这里,让我引用一段周其仁老师今年初针对《21世纪资本论》的精辟评论:

“前两年一个法国人叫托马斯·皮凯蒂,写了一本《21世纪资本论》,关注的是全球化导致发达国家收入差别两极分化严重。皮凯蒂举证说,美国和西欧主要发达经济体,收入分配的基尼系数在二战结束后显著下降,但从1980年代开始,特别是90年代以后,发达国的基尼系数重新掉头向上,回到历史高点。皮凯蒂认为发达国的资本所得太高,劳动所得过低,类似19世纪马克思写《资本论》的时代背景,即产业革命导致英国劳资矛盾加剧,出路只能是抑制资本(征收高额资本利得税),否则就是社会革命。

“我看过作者履历,他一直在法国教书,仅有两三年时间到波士顿做访问学者,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,尤其没有来过中国和印度。他是就发达国谈发达国,以为发达国就是世界经济的全部。但实际上,当今时代无论发达国还是发展中国家,都处在全球化背景之中。从全球格局看,收入分配状况是在改善——发达国的平均收入增长与发展中国家收入增长在靠近。皮凯蒂在他的书里列出了这张趋势图,但他自己对此似乎没有什么理解。

“中国人就比较容易理解。邓小平提出‘翻两番’的时侯是1980年,那时中国人均GDP只有200美元。改革开放后,现在我们的人均GDP是七八千美元。美国上世纪80年代初人均GDP是1万几千美元,现在也不过5万美元。以中美为例,‘全球’收入分配平均说来当然有了极大改善。这是为什么全球化值得坚持的原因。

“问题是单看发达国家,是另外一个故事。这位法国经济学家也不来看看中国农民、农民工开始能挣多少钱,现在能挣多少钱。他只看到发达国普通老百姓收入,相对于他们本国资本、科技精英的收入,占比降低了。”(摘自:周其仁,2017,“到处是黑天鹅,但这件事非常确定”,http://opinion.caixin.com/2017-02-15/101055373.html)

有同学提到,纳斯达克指数里最早的公司基本都被替代了。这个例子很生动。只要大家回顾一下,100年前,最有钱的人是姓什么的做什么的?50年前呢?30年前呢?10年前呢?今年呢?对照这个基本历史事实,我们再来看,市面上流行的“流动性固化”、“青年上升通道越来越窄”等说法,究竟是否与现实相符?在我看来,今天中国的青年人所享受的巨大机会,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。

当然,一些过去很显赫的豪门、望族,甚至皇室,今天的后代也仍然富裕,但他们今天的富裕,有多大程度是在吃老本,有多大程度是由于资本具有以不停的加速度自我增长的本性呢?他们今天在社会中财富或收入的占比,是在加速增加,还是在相对缩小呢?东芝、丰田和索尼是日本皇室的产业吗?微软、苹果和谷歌等公司的创始人,都姓洛克菲勒吗?不是说好了强者愈强、弱者愈弱、差距无限拉大的吗?

如果资本本身就具有“越集聚就越增长”的属性,也就是“2的平方, 加2的平方,再加2的平方(即12),一定比不上2+2+2之和的平方(即36)多”的话,那么人类早就把所有企业整合为一家企业,把所有资本集中到一个人手里,而社会财富已经达到无限了。然而,看来世界并不是这样的。

很高兴见到大家在“经济学社”里热烈讨论。希望我的回答,能为你提供参考。别忘了,咱们这儿可是苏格拉底式的课堂啊!

祝周末愉快!